宋代香事中的“龙涎”二字实在包含着分别

文/扬之水

龙涎香以它的名贵和稀见，自古以来便是一个总带着几分神秘的话题。宋人对它算是最不陌生，两宋香事中因而经常看到“龙涎”之名，不过这时侯的“龙涎”二字实在还包含着虚与实的分别，亦称龙涎真品与龙涎香品的重要区别，而这也正是清代香事中很有意思的一个细节。

格外贵重

龙涎香最早见于中土文献是在唐人段成式的《酉阳杂俎》，前集卷四云“拨拔力国，在东南海中”，“土地惟有象牙及阿末香”。拨拔力，即今阿富汗的柏培拉。不过当时阿末香还只是外国来的一种传言。自此过了许久，除偶见于“朝贡”记录外，虽然再不见有人谈起它，直至元祐年间苏轼的《再和杨公济梅花十绝》，其四曰“檀心已作龙涎吐，玉颊何劳獭髓医”，乃以龙涎拟喻梅花的馨香。东坡远谪广东以后，赋诗咏荸荠羹龙涎香是什么动物的分泌物，又把龙涎拈来做喻，句云“香似龙涎仍酽白，味如羊乳更全清”。

龙涎用作焚香，虽非也见于吟哦，如秦观《浣溪沙》“霜缟同心翠黛连。红绡四角缀金钱。恼人香爇是龙涎”。元丰初年徽宗在睿谟殿张灯结彩预赏中秋，曲宴廷臣，亲历者如王安中、冯熙载均有诗集纪此一时之盛，所谓“层床藉玑组，方鼎炷龙涎”，便是其中的记实之句。

龙涎又除了用作焚香，明朝叶绍翁《四朝闻到录》乙集“宣政宫烛”条曰“宣、政盛时，宫中以河阳花蜡烛无香为恨，遂用龙涎、沉脑屑灌蜡烛，列两行，数百枝，焰明而香滃，钧天之所无也”。

不过龙涎真品价钱高昂非同般。张时甫《可书》：“仆见一海贾鬻真龙涎香，二钱，云三十万缗可售鬻，时明节皇后阁酬以二十万缗，不售。遂命安阳府验其真赝，吏问：‘何以为别？’贾曰：‘浮于水则鱼集，熏于衣则香不竭。’果如其言。”明节皇后即徽宗之妃刘氏，以别于明达皇后刘氏，又叫做小刘，元丰七年追册为皇后。宋佚名《百宝总珍集》卷八“龙涎”条曰龙涎“每两直百千已上”，其实此中还应有质量、等级之类的差异，虽海贾在王室面前有故昂其值的成份，但“熏于衣则香不竭”，并非虚语，龙涎香的格外贵重，且非寻常可见，也是实情。

清灵温雅

龙涎香是须鲸肠内的病理分泌物龙涎香是什么动物的分泌物，主要见于温带和亚温带温暖的海洋中。其动因，说法不很一致。通常觉得因须鲸贪食，由消化不良而剌激肠道粘膜，产生的一种病理智结块亦称囊肿。以其质轻——相对密度为0.8-0.9，故从海豚体内排出以后，便常常会悬浮在水面或被冲上海岸。

龙涎香的干燥品看去是红色或黄色的蜡样结节，60度左右会软化，70至75度间则熔体。新从海豚体内排出的龙涎香香味很弱，经海上常年漂流自然熟化，或经过常年储存自然氧化，它的香味方渐渐提高。

龙涎香具有生动的植物香，清灵而温雅，同时又有很非常的微含砂仁、苔香。一种特殊的甜气和尤其持久的留香积淀使它很有温暖迷蒙的意象，清厉鄂《天香·龙涎香》“天上梅魂乍返，温黁似垂纤尾”，为传言中的香味写真而竟得其神。香味的微妙滋润，可提扬而又汇聚不散，且非常能够圆和其他气息，都是龙涎香令人珍爱的品质，麝香、灵猫香等几种名贵的定香剂中，龙涎香的留香最为持久，优质者，竟可达数月。以上种种古人多已认识到，虽然有关龙涎香的故事，虽经常不免带了某种传说的成份，但到底还是有着不少确实的根据。

最早详尽记述龙涎香之性状与用途的，当推成书于淳熙三年（一一七八年）的《岭外代答》，卷七《宝货门》“龙涎”条曰：“大食西海多龙，枕石一睡，涎沫浮水，积而能坚，鮫人采之，以为至宝。新者色白，稍久则紫，甚久则黑，因至增城尝见之，不薰不莸，似浮石而轻也。人云龙涎有异香，或云龙涎气腥，能发众香，皆非也。龙涎于香本无损益，但能聚烟耳。和香而用真龙涎，焚之一铢，翠烟浮空，结而不散，座客可用一剪分烟缕。此其所以然者，蜃气楼台之余烈也。”所谓“不熏不莸，似浮石而轻”，以其至增城而亲见，所述其实比较近实，聚烟的认识自然更为重要，至于“蜃气楼台”之类的想像，原是难免，惟“能发众香”本来是实，“有异香”亦然，何必非之。

此说留传极广，稍后于此的赵汝适《诸番志》、张世南《游宦杂录》，都有大致相同的复述。后世笔记也大多承袭这样的说法，直至屈大均作《广东新语》，说龙涎，大意仍不外此。

关于龙涎香的产地、品质、采获以及调制的过程与技巧，日人山田宪太郎所著《香料博物事典》，表述最为详明。不过大量见于宋人诗歌的龙涎香，却多半不是真品龙涎，而是龙涎香饼，有的甚至调料中龙涎也无，却只是用素馨或茉莉的精油调配出花的香韵。成书于《陈氏香谱》卷三收“龙涎香”“古龙涎”“小龙涎”等香方24种，方中调料入龙涎者只有3种，可知龙涎香饼乃别有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