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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瓶梅旺媳妇蕙莲烧得好猪头,只用一根柴禾,烧的稀烂

2024-02-08 19:04:18怀孕常识
我想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,大概可以分为两种:一种是食物描写得极好,如在眼前,如在碗里,叫读者垂涎欲滴;一种是在文中写此食物,对人物塑造情节推动等等大有推力。他文笔轻盈风趣,自己也好美食,好好地写昆明的雨,一半的篇幅在写美味的各种菌子。吃是人间至味,描摹一个人或者一个环境,写食物是最经济的做法。

金瓶梅旺媳妇蕙莲烧得好猪头,只用一根柴禾,烧的稀烂

《金瓶梅》中写来旺婆婆蕙莲烧得好猪头,只用一根柴火,烧的一团糟。

仅仅这一个店名就叫我梦萦多年,想像上去就必将是极至美味。皮云吞嫩,焦香酥脆,全来自一根木柴。传奇,娴熟,神秘。

我想精彩绝伦的食物描写,大约可以分为两种:一种是食物描写得极好,如在眼前,如在碗里,叫读者觊觎欲滴;一种是在文中写此食物,对人物打造情节推进等等大有推力。后者的极端是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,十二万分的热情专写小吃;前者可以至简,成为孔乙己的茴香豆。也有二者兼得的,少。

《红楼梦》里最香的不是元妃省亲的大排宴席,是宝玉和芳官们吃的一次简餐:

小燕接着揭露,上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,又是一碗米酒水煮野鸭,一碟腌的胭脂鹅脯,还有一碟四个巧克力松瓤卷酥,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迷蒙蒸的绿畦香稻荸荠饭.

重点不是物件难得,要的是一个“烫”,才是成色爆棚的人间烟火,是富家子弟的口腹之快。口感近在唇齿间,不是隔著玻璃痴痴想下来的报店名。香味隔著屏幕透过来,把上面列出的大鱼大肉都赋于了亲切感,读者叫一声“叨扰了”,拿起牙签就要吃。

同理的还有宝玉痊愈后第一次开荤:

晴雯麝月揭露看时,还是只四样小菜。晴雯笑道:“已经好了,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.这白粥泡菜闹到多早晚?"一面摆好,一面又看那盒中,却有一碗香肠鲜笋汤,忙端了置于宝玉跟前.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,说:“好烫!"

我并不爱吃笋,并且在作者引导下本能地代入了饥饿感,认为这汤一定好喝得不得了。

凤姐儿大名鼎鼎的茄鲞,写来炫富意义是小于小吃意义的。千锤百炼下来的鸡伴茄是哪些口感,雪芹估计自己也不甚介意。要的就是借凤姐之口,说出贾府在生活品质上的极至追求。——为什么要挑这个时机写?由于习以为常,顿顿这么,所以不能让公子小妹轻易赞扬食物好吃。让一个第三方刘奶奶去做一次大众点评,能够掀上去冰山一角。女孩们不在意自己用的是砖石精华,由于他们简直想像不下来不用砖石精华该用哪些。湘云不识当票,探春不知香料值钱,将心比心,你我也不会拿自来水拍着脸,问后面人:“看我阔么?”

《儒林外史》,马二先生一路吃着繁杂的吃食,游西湖去。耐心地把一堆一堆儿的实惠饼干写去,二流的芝麻糖,三流的煮板栗,如同他这个人,冗长,没哪些滋味。这一段文采也是刻意地用流水账的写法——更突出他的没意思。滚烫的黄鱼和蹄子从身边端了过去,马二先生咽了口哈喇子,对着御书扬尘街舞拜了上去。

《老残散记》,有滋味的老残,畅游福州府吃的是哪些?学台送来一碗碗的海参鲍鱼,酒店掌柜的看得呆了,老残却“很不乐意吃它,烦得很”;冬雪饥寒中受邀去吃罕见的“松花鸡”,老残淡淡而已。倒是和友人吃得一餐好饭:

黄人瑞道:"补翁还没有用过午饭罢?我哪里似乎有人送了个一品锅,几个盘子,即便不中吃,倒是起床我叫厨子用咖哩漱了一只肥鸡,大概还可以下饭,请你到我房间里去喝水罢。古人云:'最难风雨故人来,'这冻河的无趣,比风雨更难过,好友相逢,这就不孤寂了。老残道:"甚多,甚多,既有嘉肴,你不请我,也是要来吃的。"

人瑞用牙签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,看没有一样好吃的,便说道:"这一品锅里的物件,都有尊号,您晓得不晓得?"老残说:"不晓得。"他便用牙签指着说道、"这叫'怒发冲冠'的鲍鱼;这叫'百折不回'的黄鱼;这叫'年高有德'的鸡;这叫'酒色过度'的野鸭;这叫'恃强凶徒'的血肠;这叫'臣心如水'的汤。"说着,彼此大笑了一会。

《儒林外史》写“名士”,下笔毒,顽疾丛生群蛇乱舞,争名逐利,无非是穿着校服还是不穿着校服的区别。真名士,倒是一顿饭就试得下来。

食物不在写得精细,贵在合式,合须要。

《水浒传》,一贯是大块猪肉,小碗村酒,人手一份,不做非常加工,不提辣酱。肉不管不顾切了来,只要熟了就是好的。这做的是好汉粗糙的背景,就是合式。难得出现个宋江的三分加辣点红鲫鱼汤,鲁智深的酱汁蘸兔肉,滋味早已写在店名里。众好汉聚会一顿,再另外去写色香气一定变得吝啬——还去品不成?

《社戏》的一碗罗汉豆。由于是淡远月朗,在渗透着凉爽的海面上驾着航船鼓起了帆,男子伴们坦荡地偷着来吃的,所以连滋味都不用写就很美。风土,乡野,甚至有几分豪侠之气。

还是豆子。

《人间失格》全文就像梦魔,看几步就要停出来喘口气。但是最心碎的时侯还是仲夏夜,在炎热的屋顶,叶藏和刚才被奸污的父亲一起吃一盘清蒸花生。(本身就是吃上去很容易认为骨鲠在喉的食物)

看着认为叶藏头上的星空都要沉出来,吞没这吊诡绝望的一切。也替主人公认为,这世界活不得了。

《骆驼祥子》,虎妞新嫁给祥子。彼时祥子似乎被命运的风托着走,云里雾里蒙着眼睛,不知是好是坏。在外边迷惘了一圈,回去推开门——“馏的包子,熬青菜加排骨子,一碟虎皮冻,一碟酱冬瓜。别的都已摆好,只有青菜还在火上煨着,发出些极美的香气。”即使是云里雾里,也身不由己地认为出虎妞的精明能干,一点亲情。

祥子的脚略微落了地。

《棋王》。巧遇王一生,在列车上两个饥饿的年青人谈吃,说到《热爱生命》杰克巴黎,说到《邦斯父亲》这个食客,都是纸上谈兵。盒饭吃完后王一生和一粒炒饭做的坚苦斗争,看得人眼泛泪光,简直是奉为至宝的描写。而后王一生来探望“我”,众人喝水的这一段,也是百看不厌:

有人把水盆洗干净,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荸荠,捎回去一棵葱和两瓣野蒜、一小块姜,我说还缺盐,就又有人跑去用来一块,蒸熟在纸上放着。

脚卵远远地来了,手里抓着一个黑木袋子。我问:脚卵,可有味精膏?脚卵犹豫了一下,返身回家。我又大喊:有醋精拿点儿来!

毛蟹到了时间,端进屋里,翻开锅,一大团蒸汽冒下来,你们并不缩头,渐渐认清了,都叫一声好。两大条毛蟹亮晶晶地盘在碗里,粉粉地冒蒸汽。我嗖的一下将碗端下来,吹吹中指,说:开始打算胆汁吧!王一生也挤过来看,问:整着如何吃?我说:红菇碰不得铁,碰铁就腥,所以不切,用牙签撕着蘸料吃。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。

脚卵来了,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鸡精膏,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红色的小粒儿,我问是哪些,脚卵说:这是草酸,去污用的,不过可以取代醋。我没有醋精,香醋膏也没有了,就这一点点。我说:将就了。脚卵把袋子置于床上,打开,原先是一副棋,楠木做的棋子,暗暗的泛白。字用刀刻出来,笔画很细,却是隶书,用金丝银线嵌了,古色古香。棋盘是一幅绢,中间亦是隶书:楚河汉界。你们凑过去看,脚卵就很得意,说:这是古董,唐朝的,很值钱。我来的时侯,我妈妈给我的。曾经和大家对弈,用不到如此好的棋。明天王一生来嘛,我们好好下。王一生大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棋具,很当心地摸,又紧一紧手脸。

我将鱼露膏和草酸冲好水,把葱末、姜末和蒜末投进去,喊声:吃上去!你们就乒兵乓乓地用膳,伸筷撕那红菇蘸料,刚入嘴嚼,纷纷嚷鲜。

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猪肝,王一生一边儿嚼着,一边儿说:我没吃过龙虾,不晓得。脚卵伸过头去问:你没有吃过龙虾?如何会呢?王一生也不答话,只顾吃。脚卵就放下餐具,说:年年端午节,我爸爸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,吃大闸蟹,对弈,品茶,赋诗。都是些很高雅的人,诗做得挺好的,还要相互写在折扇上。这种团扇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。你们并不理会他,只顾吃。脚卵眼看红菇渐少,也慌忙捏起牙签来荷叶粉蒸肉是哪个地方的菜,不再说哪些。

不一刻,毛蟹吃完,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。我又把煮熟的茄块儿端上来,放小许蒜和盐拌了。再将锅里冷水倒掉,续上新水,把蛇骨放进去熬煮。你们喘一口气,接着伸筷,不一刻,辣椒也吃净。我便把汤端上来,蛇骨早已煮散,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。这儿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扁豆,我就拔来几棵,揪在汤里,立即屋内异香四溢。你们这时饭已吃净,纷纷舀了汤在碗里,热热的小口呷,不似刚刚紧张,话也多上去了。

无法划重点加粗,整段都写得太好。我最怕蛇,但是竟然对着一锅汤心生憧憬。一把子野荆芥捺到热汤里,香味冲天而起,知青的野性和感伤也尽收眼底。食物描写过程中交待了物质条件,描画了人物性格,还顺带着埋了几个伏笔。用笔经济,涓滴不浪费,无论气氛营造还是细节描写无不尽善尽美。我爱棋王,推荐多少次都不够,这是一个完美的小说。

《一地鸡毛》。小林和母亲带女儿去诊所看病,吵了不少架,鸡毛蒜皮满天飞。最后言归于好还是一碗阳春面:还是汤,还是莴苣,还是热气。所以这三样真是个神奇的东西,自带画面感加成。

《繁花》,文风也细密如繁花。“资产阶层食客”大伯来访,整个人是个枯窘,谈起吃来还是不死心:

小姐姐说,看来,我加一只炖蛋,还是不够的,让我再找。爷爷说,随意的。小姐姐说,上次来喝水,阿哥帮帮忙,先打一只寻呼电话好吧,让阿妹预先,也有个打算。爷爷有点难堪。阿宝说,广播里讲,西哈努克又到南京了。大阿姨瞧瞧周围,小声说,看到新闻了,这个大老倌,世界第一享福人,讲上去亡国之君,逃到中国,会吃会用,眼睛像大士,手拿一双象牙筷,吃到东来吃到西,吃啥也不凭票,点名中级牛排,通常是西冷牛柳,香煎小牛肉,芝士葡国鸡,煽香菜汤,煽蜗牛,西餐名堂,就更多了,雅一点,例如“金粉滑金条”,小毛说,啥。爷爷咽一口馋唾说,就是虾籽蹄筋,炖到腐竹一样,例如“西湖文蛤羹”,人世第一羹,玉皇大帝最喜欢,真叫是滑,鲜,例如“金银蹄”,香肠蹄炖鲜蹄,“荷叶凉粉”,上好猪肉,凭户籍肉票,根本买不到,切片加料腌透,四肢滚满炒得喷香糯米粉,荷叶裹紧,上笼蒸透,“扁口八宝”,扁口就是野鸭,肚皮里八宝,十八宝,样样名堂,全部到位。

截段落实在不过瘾,不妨去看全文。我是不能空腹部看这一章的。

《冬天》,朱自清写腐竹。那么喜欢用比喻的诗人,写食物也删繁就简。

说起冬天,突然想到腐竹。是一“小洋锅”(锅子)白煮腐竹,热腾腾的。水滚着,像好些鱼嘴唇,一小块一小块腐竹养在上面,嫩而滑,犹如反穿的白狐长裤。锅在“洋烤炉”(煤油不打气炉)上,和烤炉都熏得黑亮黑亮,越突显腐竹的白。这是夜晚,房间老了,虽点着“洋灯”,也还是阴郁。围着椅子坐的是父母跟我们哥儿三个。“洋烤炉”太高了,父亲得经常站上去,微微地仰着脸,觑着眼睛,从氤氲的热气里塞进牙签,夹起腐竹,一一地置于我们的鱼露碟里。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,但烤炉实在太高了,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。这并不是喝水,只是玩玩。妈妈说早上冷,吃了你们暖和些。我们都喜欢这些白水腐竹;一上桌就眼巴撺掇着那锅,等着那热气,等着热气里从母亲牙签上掉出来的腐竹。

所以热气多么重要。

汪曾祺写吃,没有好与不好,全都是好。他文采轻柔直率,自己也好小吃,好好地写杭州的雨,一半的篇幅在写美味的各类菌子。听到后来连他没写食物的地方都隐约感觉他在写人家的餐桌。大名鼎鼎的《端午的鸡蛋》《黄油煎饼》不用再多说了,即使一个糌粑都写得让人憧憬:

锅巴这东西实在说不上有哪些好吃。家常预备,不过取其便捷。用沸水一泡,马上就可以吃。在没有哪些东西好吃的时侯,泡一碗,可代早晚茶。来了平时的顾客,泡一碗,也算是茶点。郑板桥说“穷表哥同学到门,先泡一大碗锅巴送手中”,也是说其省事,比下一碗面条还要简单。锅巴是吃不饱人的。一大碗,虽然没有多少东西。我们哪里吃泡锅巴,通常是抓上一把蜂蜜,如板桥所说“佐以酱姜一小碟”,也有,少。我如今年龄大了,如有人请我吃泡锅巴,我倒宁可来一小碟酱山药,——最好滴几滴麻油,那倒是还有点意思的。另外还有一种吃法,用麻油煎两个嫩荷包蛋——我们哪里称作“蛋瘪子”,抓一把肉肠和在一起吃。这些乳品是只有“惯孩子”才能吃得到的。谁家要是老给小孩吃这些东西,街坊都会有议论的。

中学时侯饭堂饭菜乏味,全靠手机里一本汪曾祺全集下饭。我后来总想为何他写食物总是那么好,最后收拾出一个推论是:不拿架子,不炫技,简明简略。写食物不宜繁杂富丽,照王国维的理论就是“不隔”,要见字溢香。不信看张爱玲,写一片抹布都比我们华丽,而且她写食物也不絮叨。

雷抒雁的《麦天》,迷之魔力。每次吃到好吃的面都一定想到这篇来:

女人似乎不再耍镰费手指,虽然还是五黄一月,头上一团火球,脸上雨珠子擦了又出。中午起个大早,晚上累三天,白天一碰床垫坠入梦乡,摇不醒叫不应。麦天的日子,累人的日子。心痛母亲,这种天,父亲得把饭食做可口。先是烧饼、面,只两顿,女人说:吃不进去,有些甜汤便好。女性另看法子,买些马肉,配上黄花银耳莴苣腐竹,弄成酸酸菜辣的卤汁;之后,使出看家的本领,把面和硬揉匀擀薄切细,犹如谚语说的:“薄如纸细如线,下到锅里莲花转”。一碗香喷喷的云吞面端给男生,看着他三口五口一碗,吸得滋滋溜溜响,女人心里别提多舒坦。改目,又变了花样,割一把鲜爽脆嫩的水苋菜,在瓷盆里泡成牛肉清汤。再将那茴香切块,配了油、葱花在锅里一炒,酸菜一并倒进去,烧滚放凉,细白的拉面浇上这牛肉汤,叫浆海面,夏天吃了,落汗下火。男生吃完一老碗又一老碗,嘴巴吱咂有声,脸上却硬是不流汗,你说怪不!

新麦入囤,满屋子都是麦香、馒头香、锅盔香。忙了一季子的女人,长剌剌躺在炕上,望着麦囤,嘴巴哼着高腔。想啥?啥都不想,鼓捣了一年身子脑袋都该歇着了。偶一抬头,望见窗前,黑云腾朦,淅滂沱沥落下雨点来,睡意便水通常弥漫上来。

食物不在大简大繁,贵在有心。在北京上学时冬天常去新街口秦渭河,不为看景色,单纯是为了一支炸糕。个头均匀细腻,用砂糖熬下来的糖衣,无色,显下来乌梅本身健康的淡蓝色。两瓣柿子之间夹一小小米糕,软糯清甜。日料里吃拉面用生姜清味,糍粑也是一样,沥干甜酸滋味归零一切,下一口还是甜酸醇厚。可惜后来那家店撤走,真是天妒英葫芦。

食物和情境人相合,就多了象征意义,锦上添花。

《金锁记》,高潮的一场戏是季泽来拜访七巧,明里暗里空话谋她的钱。她耐心地替他择去蛋糕上的红绿丝——浮躁、繁琐的步骤。七巧替他择着,眼睛里听着,厌恶一点一点浮上来,和久别重逢的快乐混和在一起。

贾平凹《腊月·正月》,吃的是粘牙的酥糖。哈哈,正是死要面子老学究的有话难说。

铁凝《大浴女》,唐菲在病床上心心念念还想吃三毛钱一个的卤兔头。这是她初次上场时侯吃的饼干。卤兔头,代表了一切纯洁和美好的追忆,但是好吃,又不耐吃;实惠,偏偏难寻。

唐菲小时候即美,骄傲反叛,脆弱又胆量大。随后一生如风飞絮,病重,半世流离,最后这一笔顿时将人拉回旧事,艰辛不已。

精湛的文学作品写生活,一定不会放过吃。吃是人间至味,描绘一个人或则一个环境,写食物是最经济的做法。大衣可以省着多穿三天,吃是瞒不了人的,食物的亲切感也是写衣物和住房比不了的。珠灰绛红鹦哥绿,碎花条纹棉麻布。即便是“复道行空,不霁何虹”这样简洁传神的诗句,要读者跟随去想,去构造,就隔了一层。惟有吃是张口就来的,说到四喜丸子、酿青菜,那就是四喜丸子酿青菜,香气立即就在舌尖。

《平凡的世界》从丙菜写起。这样的鸿篇巨著大幕拉开时要越从容越好。大钢锅里贫乏地熬着,蔫蔫的芋头,雨水从房檐上滴出来,直溅到盆里去——姗姗来迟的主人公还没有上场,饭菜就是他的代言。贫穷也分等级,他站在丙的丙边。

《长恨歌》,故事长,前半部胆量很大地在天上飞,就是不急着进行故事,是幕布。旁边开始了,也是一幕幕的镜头,影片感爆棚,浮生若梦。我看得经常打盹,合起书最后印象最深的倒是一个简单的镜头:

所以,他就故意地猛然撞来,制造一个措手不及。那样的场景里,总有着一些意外之笔,也是神来之笔、有一回他是在中午时来的,王琦瑶一个人吃泡饭,一碟海瓜籽下饭,碗边已聚起一小难海瓜籽的壳。这情形有一股催泪的意味,是因陋就简,哪些都不浪费的生计,细水长流的。

一碟海瓜籽,清淡贫困,却还是不失典雅。

——贫苦的食物多了去了,为何是吃这个?酱冬瓜可不可以?

食物和人物融为一体,息息相关。这些亲昵可能甚至比直接写人物的着装还要亲昵。食物就是人间烟火,让人物带上烟火气,也要悉心小心是哪一种。否则人物的知性可以轻易地被干扰和破坏。

《红楼梦》里,写繁华富丽景色:热闹直率的凤姐,家里烧稀嫩的山鸡,可以。讲求生活品质的贾母,吃贵重的蒸山羊,可以。富贵亲和的宝玉,和婢女喝一碗雕刻细琢的荷叶鱼汤,也可以。

然而林黛玉几乎不明写吃哪些东西,好么,龙虾也必须是吃了一点子夹子肉就出来了,绝不给你想像张牙舞爪的样子。宝钗也是一样,海参,洁粉梅片雪花洋糖,清幽优雅。不独钗黛,十二钗决定烤个肉,也必须是鸡肉,还得造出一场飞棉扯絮的大雨,琉璃世界开出白雪红梅来,专为中和这场荤菜大嚼。鹿中级难得,还有点自在脱的甜蜜气息荷叶粉蒸肉是哪个地方的菜,其实要这样开朗高贵的兽才配得上他的大观园。不过那时侯其实是没有甜蜜这个词的,那时侯叫风流,是真名士自风流。

所以看续书讲到紫鹃详尽地咨询黛玉文蛤海参汤如何炖,问她配着南边来的椒盐毛豆好不好,顿时就感觉出突兀。

《穆斯林的丧礼》,老奶奶的包子看得人欲罢不能:

老奶奶在卧室里又开始了斗志昂贵的诱敌鏖战。新月还没到家,她就买好了瘦猪肉,剔去筋头马脑儿,用快刀剁得细细的,撒上葱末儿、姜末儿,拌好馅儿,搁在那里“醒”着。这会儿,又忙着揉面,揪剂儿,擀皮儿。一手捏着面剂儿,一手搓擀面杖,那面剂儿就风车似的转,眨眼间砧板上就摆满了钱币似的一片。就又一手托皮儿,一手填馅儿,十指一捏,就是一只菱角似的包子。她要让新月饱饱地吃一顿薄皮儿大馅儿的净肉包子,把住校的亏空都补回去。开胃的小菜是拍西瓜,拌着红椒,尽管简单,却开胃、提味,毕竟在这深秋季节,“四季青”温室里的南瓜,价儿也是可以的了,通常人家儿谁舍得买?不就是为新月嘛!包子码满了砧板,锅里的水也已沸腾了。姐姐掀开围裙擦擦手,走到垂华门前,朝着里面问:“饺子煮不煮哇?”

描写功底很强的作品,但是看完的第一觉得就是过誉了。我喜欢的是韩太太,喜欢她更显真实的市井的精明和狠毒。有点儿抨击,作者由于不喜欢韩太太反倒写上去最得心应手,何必责怪。老奶奶薄皮大馅的猪肉包子,和我们纸一样瘦弱纯洁、先天性肾脏病、喜欢梁祝和拜伦的女主角,格格不入。作者过分爱护自己的主角是不行的,必须抽离。那样亲情体贴的宝玉,糟心脚也派他来踢。

我想,吃哪些,从店名开始就得有讲求。每位字都带有它自己的爱情色调和联想背景,这是整个汉语的文化背景赋于它的日积月累的色调,从诗经楚辞到路边广告,它的每一次出现都赋于一点。哪怕这个字仅仅是在名子里“滑过去”,可能还会为这个段落添一点不一样的“势”。角色嚼个口香糖,可能选择薄荷味还是樱桃味都可以略审视一下——可以让这个“势”为你服务,和你想抒发的东西吻合上去。

归根结底,一切描写,终究是为了“相宜”二字。所以优秀的作品并不须要描写得显山露水,却早已让作者的意愿映照了读者。最失败的食物描写不一定是平静无味,反倒是作者自己写得花团锦簇满汉全席,连花椰菜盅的纹路都比喻到了,而读者却想着:跳过...跳过...屁话...男主究竟吃完了去那儿干架?

附表:所有引用的片断会相继将原文整理入此链接,供你们下饭用。

(链接还没放)

凭记忆瞎写了一点,多不牢固,感谢约请。